她目光落于足下,问了句:“鞋袜湿了,很冷吗?”
阿兰缓缓地点头。
“我给姑娘烧些水吧。”
“啊?”阿兰忸怩,“怎能劳烦法师?”
“无碍的。”他见多了生死与苦难,如长辈那般,慈爱地抚了一下阿兰的头,“你独自上山,定然很辛苦吧。”
阿兰想起今日种种,一时间鼻腔发酸。
她嘟囔:“云娘为了救我,下马车诱敌,死在乱箭之中了。我想回去救她,可是我不敢,也怕辜负云娘的好意。我仿佛一下子没了路,只能选大家期盼的——他们要我好好活下来。可是,我活下来又能做什么呢?我是前朝皇子之女,父亲死了,我也不想复国。我们只是想留有一条命,但是如今的君主不允许我们活下来,他害怕前朝的血脉,所以要斩尽杀绝。我这一生,注定一直要逃。”
“你没有错,应当活下来的。”小童笑道,“便是逃跑又如何呢?人活着都得寻个由头,有的为了孩子,有的为了仕途,众生都有活的欲望,而你不过是‘逃生’罢了,为了求活而活下去,实乃最纯粹的欲望。”
他竟能这样解读她悲惨的一生吗?
阿兰破涕为笑:“您说得对。”
“走吧,寺里有一间房,可容你暂且休憩。”
小童帮阿兰一块儿抬水入屋,还给她置办了新晒的被褥。
如今的安逸,仿佛做梦一般,阿兰很欢喜。
小童要回殿宇继续诵经,阿兰忽然问他:“您不老不死的话,要多久才能成佛呢?”
“不知,一切得看天意。”
“您……是人吗?”阿兰觉得,眼前的小童,说是得道的凡人,又不大像。
小童无所顾忌,只轻声道了句:“不算。”
“也就是说,您没有真正当过人吗?”
很有见地的一个问题,小童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良久,小童道:“我奉佛命,入世历劫,何时得了道,何时便能修成正果。”
阿兰明白了,小童不是人,他不过是想修成神佛,但他明明行善积德,结下很多善果,佛法无边,却仍旧滞留人间,入不得天门。
阿兰怯怯地说:“您有没有想过,为何神佛要您入世?”
“阿兰姑娘有何见解?”
“或许,佛祖是想让您真正当一回人。”
她一语中的,是小童从未思考过的方向。若是修道,何处都能修行,神佛却偏偏引他下人界。
小童原以为,佛陀是要他普度众生,消除苦厄。但后来,他发现众生的苦难乃是轮回,凡人各自修行自身的磨难,亘古不变,也无须神佛特地来度。
善恶皆为因果。
那么,他入世,究竟要习得什么呢?
若真如阿兰所说的那般,佛家要他体验爱恨嗔痴呢?唯有爱忧苦恨诸般尝过,他才能成佛。
头一次,小童向旁人请教:“人是什么样的?”
“人啊,会哭会笑。”阿兰忽然想到了留在山寺暂且避难的法子,“我、我教您怎么做人,您暂时收留我一段时日,好吗?”
“好。”小童笑着应允,其实他从未想过要将阿兰逐出山寺。
02
阿兰为了留在山寺里,果然绞尽脑汁指点小童做人。
她等小童做完功课,小心踏入殿宇:“您忙好了吗?”
小童朝她一笑:“嗯。”
“那咱们去后山走一走?”
“好。”
听得这话,敬蒲连连叹息,心想:这个女施主真是精怪,竟勾得他清心寡欲的师父日日荒废佛法!他还等着有生之年能见到师父羽化成佛,他好以门下弟子的身份沾光呢!今日这般,也不知他还有没有足够的寿元能够熬到那一天。
敬蒲自然知道小童不是寻常人,哪个凡人能六七十岁容颜不改的?师父分明就是有大能耐的佛子。
阿兰之所以敢出山寺,是因为她知道那些军将没在这一带山区寻到她,便下山了。
她原本还在想,此前她急中生智,为了留在山寺,同法师说教他如何当人的那番话,是不是太恶劣了?但看法师近日和她一道儿出入还算欢喜的样子,阿兰心间的负罪感减缓不少。
入了夏,日头炎热。
阿兰邀小童到山涧抓螃蟹。
小童颇有些诧异:“你还会这个吗?”
阿兰羞赧地摸了摸鼻尖:“虽说我不会做饭,也没做过家务。但从前一团孩子气,摸鱼抓螃蟹总会点。云娘看不住我的时候,我就和村落里的大孩子一道儿下水摸螃蟹。”
她褪了鞋履,正要解下罗袜时,隐约想起法师应当也算是个男人吧,那在他面前脱去鞋袜,是不是很不得体呢?
“怎么了?”小童见她犹豫,迟迟不肯下溪涧里戏耍,疑惑地发问。
阿兰的脸莫名一红。她慌忙摇摇头,笑答:“无事!就是水有些凉。”
“要不就坐溪边石头上吹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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